Arrivederci存活确认低浮慢更

【说服生命接受死亡的幻觉。 】

头像是亲爱的太太@Zzzz画的! !我爱他! !


第五人格深坑。

一个咸鱼文手,写文速度缓慢请见谅w
不吃BL跟GL的爱情向,巨雷KY。

会自带避雷针【? 】

【殓机/合志文解禁】齿轮共生定律

   1.

   齿轮转动的声音谱出萧邦的凄美琴诗,渲染上锈迹斑驳的悲哀,流淌血红甘露的蔷薇宣扬着这矢志不渝的爱情。


   ──阖上眼帘,细心倾听。


   在只有两人的世界舞动飘扬着火屑的华尔滋,他们从不知道鞋跟蹬在灼热焦土的音色,能比流星陨落在琴键的瞬间还要璀璨。


   2.


   这里就像神明以大洪水淹没亲手创造的盆景,让世界得以重整期间的等候室。


   掀开搭撒的眼皮,少女发现已经身处在一个萦绕着齿轮运转声的陌生卧房,脑海里用来存放记忆的展览厅,只剩余特蕾西·列兹利克几个可怜的文字。丧失记忆的滋味就是这样吗?她意外地相当平静,也有可能是把恐惧的感觉一并遗忘了。 


   有点脱漆的鞋尖踢到一个小巧的圆形铁环,滚啊滚,直至轨道碰触到金属的障碍才止步。那是一具以趴倒姿势伏贴在地上的人型机械,空洞无神的眼窝,比竹竿还要幼细的四肢,似乎是等待主人赋予生命的未完成品。


   从落地玻璃窗穿透进来的光线很温暖,外面白雪皑皑的幻境没有一丝隙缝容纳其他色彩。美丽,但却有种仿制的失实感。就像蛾虫冒着性命危险也要抱拥的灯火。


   唯一能通往其他地方的出口就在卧房的三点钟位置,尝试过用推、撞、敲,甚至是拿起板手重覆击落,雕刻着水晶兰石雕的双扇门依然是纹风不动的闭合状态。


   按照剧情的走向,是要找到离开这里的钥匙吗?


   哒、哒、哒……


   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挑了不错的时机,让她带着期望与警戒回首盼。


   勉强能看得出来是一个男性轮廓的影子站在背后,整副身躯都被讯号受到干扰而产生的杂讯遮盖着原貌,他的边缘持续飘扬着灰色的粉尘,跟数年以来弃置在阁楼的童年玩具一样。


   「你是谁……?」

   

   名字是初次见面最轻易就能获取的资讯,当然前提是对方的声带不是故障的中古货。


   那身影闻言确实产生了反应,慢慢抬起右手的臂膀,模糊晃动的指尖标示着不远处的方位。


   「是……叫我过去那边的意思吗……?」


   好吧,看来他无法说话。


   但他是目前唯一的指引,就像浮沉在海床上的遇难少女看到矗立的高耸灯塔,也会奋不顾身游到陆岸。听从指示来到一个疏于整理的书柜前,踏上两个阶级的小梯凳,下意识检查地球仪和各种皮革箱子的后方,也许是残存在身体的记忆驱使这个行动。


   她在凹槽里找到了一个没有锁孔的古旧饰品盒。以柔软的丝绒作为承托,内部是一条挂勾着吊坠的银制项链,澄澈透明的鹞形结晶体正泛起波光粼粼的湖面亮星。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晶石里凝聚的白光起初只有一颗种子的大小,后来却逐渐扩大,直至霸占了视线的所有范围,过量的光度刺激使她不得不紧闭双眼。


   感觉到多个画面串连成的走马灯正不断植入脑海,在空荡荡的世界重新拼凑散乱的拼图,让过去的记忆一片一片的恢复。


   翻到末页的故事书,将再次回到阅览序言的时刻。


   来,开始吧,特蕾西·列兹尼克小姐。

 

   观众正热切期待妳的经历,能逗笑多少个小丑,自眼眶流落的泪水能使多少株鸢尾花沉淀在海底。


   3.


   寿数已尽的黑猫安详地躺在小棺木中,指甲缝还沾着污垢的双手,一杓一杓把捧在掌心的泥粉,洒落在永眠者的摇篮上,直至最后的阳光再也没法抚顺那柔软的毛发。


   要说永别了。小家伙,能把你称作为朋友吗?


   黑漆漆的衣服有不少异色的补丁,没办法,这是力所能及找到的得体丧服了。今天刚满十二岁的男孩慢慢站起身子,拍打着裤子的膝盖位置,试图把明显的砂土回归于大地,他是带来厄运的乌鸦,跟着自己准没有好事。


   蒸汽之都──拉普特斯蒂娜的天空迎来四月的第一滴赞礼,随后层层渐进成绵密的怜悯,混有工业废料的雨滴打湿了银灰的发丝,他依旧静静地注视着那简陋的小墓碑。


   沙沙……


   雨停了?可是雨声还在。他不知觉地抬头,却没能看见乌云密布的天际。只见眼前是一片阻隔着雨水的屏障。


   「嘿,帮我拿一下。」


   稚气的声音突然从侧近传来,他都未能来得及反应,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便擅自把手中的伞柄塞往他的方向,然后蹲下身子对着石碑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眸子。


   蜂蜜色的发梢有点参差不齐,感觉是曾用过剪刀胡乱修剪。尺寸不合的护目镜挂在脑袋上,并没有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资深的机械师,反而更像是偷穿上高跟鞋的小女孩。


   「爸爸说过只要是纯净的灵魂,逝世以后就会到达一个没有痛苦的天堂乐岛。」 


   她自顾自地说道。轻轻触摸着粗糙的碑石表面。


   「它会到达那里,然后快乐的在彩虹桥散步,放心吧。」


   扭头对着自己扬起的笑靥,让他觉得这毫无根据的想法或许能成真。


   男孩移开了目光,把撑着的雨伞递到前方,他从不习惯接纳别人的亲切,应该说也鲜少拥有这个机会。


   此处是偏僻的密林区域,现今城镇的居民应该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草青的臭味,除非是怪人。因为大部分人民都认为那是旧时代的象征,与繁盛发达的蒸汽文明显然是格格不入。会屈居于这种地方,只有被社会排除在外的异类。


   也就是他,伊索·卡尔。


   大家都说他的父亲是个罪孽深重的魔鬼,所以理所当然拥有相同血缘的儿子也戴上相同的荆棘冠冕。宗教的角度则是赋予撒旦之子的称谓,在国家的律法底下就是罪人的子嗣。


   当断头台的利刃把父亲的头颅与身躯分开,伊索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兴奋,同时渴望着也能得到相同的赐福。他很清楚自己没有疯掉,更不是因失去家人而陷入极大的哀伤,最后选择迷失理智作为解脱。只是单纯觉得拌随着嫣红花瓣死亡的瞬间,竟然是如此扣人心弦的神圣。即使是流着污秽锈水的他,也能把所有罪孽洗涤成憾动的美丽。


   可此时才出现的虚假仁道却践踏了这份期待,神的判决并没有切开他的皮囊,这是何等哀伤的事。自我了断更是没有意义,肮脏的手只会制造劣等的艺术,罪孽依然残留在挤迫着丑陋脏器的体内。


   获得伪善法制赦免极刑的卑贱遗种,得到从牢狱回到蓝天底下的恩准。在驱逐到城镇边境的那一刻,眼神空洞的伊索终于明白了,他得到了最绝望最绝望的惩罚。


   就是活着。


   「喂喂!怎么突然呆掉啦?」


   回过神来,突然发现陌生女孩的手掌在面前左右摇晃。


   「我刚刚说这雨伞就先借给你吧!反正我家里距离这边很近!」


   呆滞地看着她展露出两排白净的牙齿,交还雨伞的手尴尬地僵持在半空,相当不知所措。伊索不懂笑容的价值有多少,但那是能轻易赠送他人的东西吗?


   「糟糕!再不回去就要被安娜阿姨啰唆了……」


   神色略带慌张看着飘浮在半空的时钟,她转换表情的速度就跟翻阅书页般简单。


   「那么,在下是特蕾西·列兹尼克!」


   踮着脚,她努力模仿着警卫军人的敬礼动作,还一脸自信满满。


   「下次再见吧!RMX-P01队员!」


   RMX……什么?


   没打算解释任何事的女孩发出嬉笑声,转身便是化成小小的雨蛙,用着小跳步跃过一个又一个在凹坑的水洼和莲蓬,渐渐消失在池塘的远端。


   雨势不知不觉已逐步减弱,只剩下零星落在叶片的余韵。名为特蕾西的女孩带走了这场的风雨,也稍稍在他心中留下了十二点钟声响起的玻璃鞋。


   伊索慢慢走近她离去前的立足点,稀疏的雨珠在水洼泛起点点波澜,一条银制的项链就这样被主人留在原地,形同被遗弃在小巷的幼猫。


   弯下腰身拾起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是呈现鹞形的结晶体,不带一丝杂质的清澈,能隐约看到镶嵌着吊坠的锁扣雕刻着“Reznik”的字样。


   4.


   上一次来到拉普特斯蒂娜的城里是何时?他只能回答是父亲还健在的时候。


   覆上破烂的兜帽披风,像只沟渠老鼠般穿梭在喧嚷闹市间是恐怖的体验,充满厌恶的目光落在身上,如同用绳索勒紧在心栓处。


   呼吸困难,人群营造的无形压力让胃部一阵翻腾,让他不得不逃到尽是阴影的小巷里释放厚重的气息。为什么还要过来?这是自讨苦吃的愚蠢行为,明明清楚知道的。


   颤抖的掌心里紧握的项链似是在安慰自己,正闪烁着温柔的光眩。只要物归原主任务就结束了,他跟任何人的相遇,从来用不到十个文字的简介便会画上句号,这次也不是例外。


   哆嗦绕过逶迤的道路,在嶙峋密集的建筑之间穿梭。密尔斯特蒸汽列车的轨道总是很容易把人绊倒,吵嚷的马达声不知道破坏了多少个午休小眠的美梦,但伟大的发明总没有抱怨的理由,对吧?与探测风向的鸟型机械翱翔天际的飞空艇,那足以笼罩五分之一城镇的庞大影子偶然会像悠闲略过的云朵,为陆上带来短暂的黑夜。


   步行约五米,直至看到悬挂着竖起姆指的老铁匠招牌,再由花店拐右弯就能到达目的地。几乎能突破云霄的气势,有如守护神的狮鹫兽石像凛冽驻守在顶端,包覆在外层的铁制管道偶然会因过量的负荷而释出雾霭,相互运转的齿轮传来喀嘞喀嘞的声音,标志着家徽的赤红旗帜代表着辉煌的历史将会永久长存,成为屹立不倒的传说。


   欢迎来临列兹尼克总公司,立于蒸汽之都顶点的企业商户。


   「喂小子,站住。」


   背着军用枪械的守卫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反射性的一抖,把面罩的位置重新调整后才慢慢回头。


   「有通行证吗?」


   怎么可能会有?他甚至被撤销了国家的户籍。摇摇头,伊索只是把紧握在手里的项链递到对方面前,无声表达此行目的。


   守卫先是有点讶异,松开手后以指尖揪起链条仔细调查。


   原以为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伊索只想趁机转身尽快离去时,肩膀却再一次被抓住,这次的力道足以使他皱起眉头。


   「慢着,我怀疑是你偷了特蕾西小姐的项链!」


   没有给予反驳的机会,守卫已扯下遮掩在男孩身上的披巾和面罩,不安的凉意渗透进肌肤底层,他下意识环抱双臂来增加丁点的安全感,无疑是自欺欺人。


   「我就觉得你很可疑了,原来是那个恶魔的孽子,鬼鬼祟祟的潜进城里有什么企图!」


   故意提高音量的讽喻,聚集了不少围拢过来的锐利视线,在耳畔间交接的窃窃私语,是让心灵紊乱的无情魔咒。


   「喂!快通知警卫队的人!」


   被强行压倒在柏油路的地面,脸颊摩擦在粗糙的材质有些微刺痛,伊索知道即将被冠以莫须有和打破法规的罪名,但他并没有打算进行辩护。


   理由吗?很简单。第一,罪犯的言辞是没有认可性的。第二,在闯进虎穴之时早已有觉悟落得现时的下场。第三……等等……


   尽是不利的因素,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而来的?


   「住手!快放开他!」


   那天伴随在雨间的嗓音,他还记得很清楚。


   小个子的短腿是还没长得壮健的甘荀,但仍然奋力往前奔跑。用着柔弱的拳头不断捶打着守卫的臂膀,直至对方宣告投降为止。


   「迪克斯先生,你在做什么!」


   小女孩朝向左右两侧张开双手,阻挡在涉事的两人之间,同时想要保护身后的无辜者。那个迎向着日光的娇小背影竟然显得气势磅礡,如同代表着列兹尼克荣耀的狮鹫兽幼子,未来展翅飞翔的骄傲。


   「特蕾西小姐,这小子是五年前被驱逐到边境的罪犯,而且还偷走了尊夫人的遗物。」


   在她眼前垂下的项链吊坠正晃动着,特蕾西接过失而复得的重要宝物,却知道现时不是高兴的时候。


   「那么,是你亲眼看到他偷走的?」


   一针见血,自知理亏的守卫顿时语塞,露出谎言被戳破时的心虚表情。


   「其他人看到他偷走我的项链吗?」


   把握住道理偏向自己的风向,对着围绕在周边的淑女绅士提出质问,面面相觑的加害者察觉到苗头不对,立即保持沉默,以为这样就能代表他们是安静的观众,成功置身事外。


   「没有证据的话,就不能妄下任何判断!公正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平等的!」


   「他是我的朋友,只是来把项链还给我而已!明白了吗?」


   高举的食指往守卫的鼻尖指去,愤怒的情绪使她的脸颊鼓胀起来。


   「小姐……他是……」


   「明──白了吗!」


   「是……非常抱歉,是我误会了。」


   拗不过女孩的坚持,叹了口气。


   「但也请小姐明白,我们有责任要保护妳的安全,所以我必须要跟在妳身边。」


   守卫表现得倒是恭恭敬敬,但他投放在男孩身上的视线,依旧是不岔的藐视,道歉只是让事件结束的下台阶而已。


   逐渐散开的人群重新继续他们的生活,就像看完一出来自马戏团的街头演艺。


   「好啦好啦随你喜欢吧。」


   耸耸肩,特蕾西转过身面向依旧垂首坐到地上的人,一脸担忧的神情。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啊……?对不起,都怪我来……」


   包含歉疚的话语还没完整导出,却被对方眼角倾下的泪水瞬间打断。


   一滴、两滴、三滴……


   温热的透明雨珠落在双掌上,溶化成雪花的残骸。


   我……在哭?为什么?


   在长久独存在黑暗的堡垒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烛台顶端冒着摇曳的火光,感受到那微小而珍贵的温暖照亮每个角落。是这个突然闯进生命里的女孩,慢慢亲手逐一点燃的救赎。


   「你叫什么名字啊?」


   半晌,朝往男孩伸出右手,她的唇线绽放出绚烂的孤度。毕生追逐着太阳的向日葵仿佛成了特蕾西的代名词,前方永远是蒙受光明恩典的道路。


   5.


   「找到你啦!」


   伊索真的怀疑她会魔法。


   自从那次在城镇引起骚动的隔天开始,两人便在边境森林展开了微妙的捉迷藏游戏。不管躲在何处,甚至是藏匿在被护林员舍弃的木屋,特蕾西最后都有办法找到自己,成为百战百胜的赢家。


   他不停的退缩,而她则不停的靠近。这种奇怪的攻防战持续了段日子,已足够让怀表的指针行走超过三万次回圈了。


   这一年,伊索·卡尔,十七岁。


   特蕾西·列兹尼克,十五岁。


   「……」


   无奈地从树木的枝干上跃下,少年只是一发不语背对着她迈开步伐,装作视力暂时失去作用。


   「喂别无视啊!愿赌服输!今天你也要来陪我!」


   不知道何时定下的规则,败北的人必须服从胜者的一个命令。


   右腕被她一把抓住,半推半就拉着行走。列兹尼克家的千金不像其他优雅的贵族小姐,没有馥郁的香水味儿、没有丝绸般的肌肤、没有端庄得体的礼仪,有的只是日复摆弄机械而得到的厚茧。但他却喜欢来自这双粗糙的手带来的安心感。


   朝往海岸方向来到一片比较广袤的区域,此处或许曾遭受过非法砍伐树木的祸害,一个又一个被遗留在原地的树桩,是大自然哀悼过去的墓场。


   现在则是变成她的秘密基地。


   错综复杂的小型铁轨形成一个循环路线铺设在地面,被称为天才的机械师熟练地使用螺丝刀打开了玩具火车的电源闸门,将一颗凝聚了夕阳余晖和心血的结晶嵌入在凹槽。


   作为对机械一窍不通的外行人,只知道少女正研发一种替代蓝源石的人工矿物。蓝源石是蒸汽之都主要的核心燃料,蕴含极大的能量单位,几乎所有事物都依靠它才能运作。例如要驾驭重量媲美塞鲸的飞空艇,十盎司的蓝源石就足以在空中漫游一个月的时间;搅拌奶油浓汤的蒸汽锅子,五天便能完成种植与采收的农耕系统;启动搬送大型货物的机械人偶等等……“比饭菜还要重要”,难怪在电视播映的广告都是这样说的。


   可令人惋惜的是,蓝源石的本质是归类为不可再生的资源。目前负责开凿矿坑的团队亦声称蓝源石的数量只会不断减少,意味着终有一天会在绝种的矿石图鉴中找到它的存在。


   所以年纪小小的机械师灵机一动,设法在蓝源石完成最后的任务之前制造到新的替代品。


   「嗯……这次储存的能源走不到一公里啊……是哪里出问题呢……」


   安静地坐在特蕾西身旁的人知道她开启工作模式就会进入忘我境界,自言自语乃是常见的现象。这个时候只需要仰望蔚蓝的天际,对任何奇怪的举动视而不见就好。


   云彩正慢悠悠跟随海浪声的节奏散步,带有咸香的海风轻轻敲响了月桂树间藏匿的铃铛,测试着未来担当重要能源的小列车,轰隆轰隆发出的音色逐渐把单调转换成疲惫。少女揉着眼,虽说熬夜和睡眠不足乃是机械师的家常便饭,但她最终还是不敌沉重睡意。


   一只又一只的绵羊跨越过栅栏,陪伴她进入梦境的城堡。


   「……特蕾西?」


   罕见的沉默实在有点反常,伊索轻唤,只见那位总是精神奕奕的小姐,毫不介意沙土会沾污自己的衣物,躺卧在地面发出安稳的呼吸声,似乎做着不错的美梦。


   「……」


   指尖轻柔撩拨额角上的浏海,那微微张合的樱唇还在呢喃着花苞的梦语,无可抗拒的魅惑就像散发甜香的马卡龙,而他就是被糖蜜吸引而来的蝴蝶。


   双手支撑在她的两侧,慢慢俯身缩减的距离,没有卸除的面罩或许是减轻罪恶感,也有可能是为了胆小的自己筑起围墙。隔着薄薄的障碍,伊索的唇瓣在她的嘴角停留了数秒。他需要的只是几秒钟的任性,想要暂时放下一切的批准,包括流放者的身份,还有肮脏恶劣的灵魂。


   6.


   「爸爸,我不想去……」


   「亲爱的,只是见面吃个晚饭而已,我敢担保比修理主控室的动力炉简单多了。」


   把靴子咚咚两声脱落到大理石地板,特蕾西毫不客气往后纵身一跃,坐落到弹性甚佳的沙发上,形成在海绵蛋糕上来回跳动的滑稽画面。


   「妳不知道吗?这可是那位相当受女孩子欢迎的摄影师喔。」


   将手上那份跟建国历史一样厚度的资料放回到书桌上,端起红茶杯的男人揉捏着堆积了疲惫的眉心,没有刮除干净的胡渣让他看起来有点邋遢。不过别怀疑,他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蒸汽之都企业王者──哈里森·列兹尼克。


   「知道是知道……但是我没兴趣啊。」


   怎么会不清楚呢?约瑟夫·德拉恩索斯。年龄相若的少女们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发出陶醉的尖叫,被那俊俏的容貌迷得神魂颠倒,就像看到希腊神话里的太阳神阿波罗,或是稀珍的帕拉伊巴蓝宝石。


   不过她倒是没有任何感觉。


   失礼一点形容的话,她觉得计算齿轮运转的次数还比较有趣。


   把玩着配戴在脖颈的项链,每次注视那有着净化心灵的结晶石,都会想起它带来跟伊索的邂逅,那个不算完美的雨天。这是母亲临终前赠送的最后礼物,现在更是增添了金钱无法定义的价值。


   「有喜欢的人了?」


   她一征,把吊坠握在掌心,故意把脸颊的方向转往沙发的椅背,借此遮掩淡淡泛起红晕。


   「总、总之我不要跟那个什么摄影师见面喔!」


   「好好好,知道啦。」


   笨拙的演技当然没能骗过父亲的眼睛,男人只是笑了笑,识相地在敏感的青春期停止追问,重新提起尖端沾上墨水的羽毛笔,继续那堆积如山的海量工作。


   曾经听说过恋爱就是在品尝一杯层次分明的圣代,只要跟思慕的人待在一起,奶油和吉士达的甜味就会让人体会到幸福的感觉,甚至体内流动的血液都能变成草莓糖浆。可是每次想到未来,特蕾西就能预知到竖立在两人面前的难题,一定会是拉普特斯提娜里最高的山峰。浸泡过咖啡酒的饼干渗透出的苦涩,就跟胸口传来的闷痛一样。


   恋爱都是如此矛盾的东西吗?


   7.


   盛放着火药和金属离子的烟火弹垂直升腾到夜空,伴随清脆响亮的声音,在漆黑的画布绽开出七彩缤纷的昙花,暂时夺去闪耀星辰的风采。


   今天是列兹尼克研发的蓝源石替代品在城镇公开测试的日子,作为此项目的领头羊兼誉为天才的机械师少女,却为这个将要名留青史的物品命名为“RMX-P01” ,听起来跟量产机器的编号没有俩样。不过哈里森倒是笑着同意女儿的决定,反正重点并不是名字,而是实际作用对吧?


   听着确实有点道理,大家也就暂时把名字的问题搁置了。


   事不宜迟,总之来先开始持续到早晨的宴会吧!


   糖球般的氢气球和洒落的彩纸碎片就像盛大的嘉年华晚会,端着焦糖填塞烤鸡和迷迭香辣酱羊架的服务员穿梭在高朋满座的露天茶座,在充满欢笑声之下饮用的啤酒,都差点要误会为是延续寿命的甘露。每个人都热切期盼,因为RMX-P01只要成功通过实际测试,就等同于距离成功的路程指日可待,不但能改变愈渐短缺的燃料问题,还能在机械工学立下创举,是一件足以改写历史的乐事。


   「咯哈哈哈哈!小子居然穿得跟个捧花一样!」


   巴尔克·拉帕杜拉,人称疯眼的老顽童,虽然个性比较古怪,但却是哈里森认可并信任多年的工作伙伴。顺便一说,带着沧桑的独特的笑声可是纳入到蒸汽之都的经典巨集中。


   「嘿,如何?好看吗?」


   装模作样在原地表演自转一圈。


   这个老头总把自己当成男生看待,也许只是单纯想要恶作剧,所以特蕾西从来都没有在意,有时候甚至会配合对方的言辞闹着玩。


   不过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她的服装风格确实有点不同。宛如报告迎来春天的使者,缝制了蕾丝花边和缎带的粉红礼服,平常总是不小心抹在脸颊的机油,也被淡淡的胭脂取代,成为一朵亭亭玉立的小绒花。


   「怎么?这么在意,难不成等等要跟意中人碰面?」


   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巴尔克单手抚摸着下巴。


   「咦、咦?不是啦!我没有……」


   该说姜还是老的辣吗?没想到一下子就猜到包裹在深层的秘密。在全国浸沉于庆典的欢乐期间,拉普特斯提娜的警卫队会相对降低戒心。纷纷架起临时帐篷的小商店,沸沸扬扬的繁华街挤得水泄不通,意味着稍微乔装过后就能轻松混进人群。


   没错,特蕾西跟伊索早就约定好了要一起享受这场难得的派对,品尝棉花糖喷泉和塔罗牌的占卜。同时……想要向对方坦诚自己的心意。


   未来的变数就像一张白纸,能在上方绘画百花齐放,万马奔驰在无疆境界,也能折成纸飞机滑翔在微风的轨迹。虽然现阶段能做到的事情相当渺小,但她坚信总有一天伊索能脱离罪人的枷锁,两人乘坐飞空艇环游世界,看看这广阔的世界。


   必然会有这么一天的。


   「瞧妳笑得可甜了,咯哈哈!小子,老夫就先去绝佳的位置,欣赏接下来上演的好戏了。」


   「好戏?什么意思?」


   「用你那颗聪明的小脑袋猜一猜。」


   再次发出的浮夸笑声,他贯彻始终是个难搞的长辈。从来只会提出问题,却没想过给予正面的回答。


   「再见了,列兹尼克。」


   难得以正统的姓氏称呼自己,巴尔克握紧手里用作辅助走路的锤器,头也不回埋没在人海中消失不见。


   「奇怪的老头。啊!跟伊索约好的时间差不多了,得赶快过去……」



   轰!



   准备迈开的步伐才刚抵触地面,一声掩盖宴席所有喧哗的巨响,让本来还在敲击的酒杯停留在半空,默契地静止目前的动作。这并不是烟火温柔绽放的瞬间,而是更危险,更为可怕的讯号。


   「怎么了?」


   「啊呀呀呀!你们快看那边!」


   象征时代顶端的列兹尼克总公司陆续从不同位置产生的爆炸令浓墨的硝烟四处窜逃,嫣紫色的熊火肆意妄为烧毁周边的事物,逐渐剥离倒塌的瓦砾纷纷撞倒在地面,发出毫无间断的猛烈燥音。那不是属于大自然所产生的火焰,而是结合了各种人工物质衍生的化学反应,金属、岩石、黄金都能轻易烧毁成溶液。难以扑灭,蔓延速度快,除非经过国家的使用许可,不然都会判以严重的罪行。


   但她可以发誓,绝对没有加入任何能违法的元素,绝对没有!


   「疏散!赶快疏散!」


   「呜哇啊啊啊!妈妈!」


   传进耳畔的呼救和尖叫,与四周引起连串爆炸的商铺造成更大的恐慌。特蕾西知道现在没时间慢慢分析原因了。她奋勇跃进混乱不堪的人群间,艰难地在困境逆流而上,与逃跑的人群背道而驰,拼命走往相反的方向。


   爸爸!爸爸直到刚才还在列兹尼克的会议室里面!


   地上燃烧着的瓦砾残骸正发出无声的哭诉,碎裂的玻璃从高处跌破着地,愈接近目的地,异常的高温便令肺部承受莫大的压力,呼吸伴随咳嗽的刺痛。停下脚步,她那不可置信放大的瞳孔映进眼前一片狼藉的火海。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家宅已化为泡影,世代继承对机械的热诚和知识,从曾祖父开始记载的历史手札,父母经过长时间的努力才能创造现今的宏业,都通通被吞噬在赫菲斯托斯的治炼烈焰之中。


   「咳咳、咳!不要……爸爸……不要丢下我!」


   激动的情绪驱使理智走向歪曲,特蕾西此刻只想不顾后果闯进地狱的入口,却被背后一股力量抓紧胳膊,强制拥入他的怀里。


   「特蕾西不可以……那边很危险……」


   「放开我!我要去救爸爸!放开我啊啊啊啊!」


   猛烈的灾火截断了搜救队的步伐,让营救行动雪上加霜,所有能当作逃生的出口都变成随时崩溃的虎穴,溢出火舌的威吓,让里头陷入困兽之斗的局面。


   眼睁睁看着代表列兹尼克荣耀的旗帜逐渐焚烧成焦黑的屑末,没有留下一丝存在的痕迹。白英石制的狮鹫兽雕像失去了翅膀而堕落成可怜的碎片,无法再次飞翔到云层上方观望洒落到蒸汽之都的日出辉光。


   她的挣扎慢慢变成虚弱的抽泣,力竭声嘶的嗓门,涓涓细流的泪水不断滑落,最终足肢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笼罩着绝望色彩的眼眸,已经无法注意到背后那紧紧搂抱住自己的身影,同样因她渗透出的悲恸感受到切肤之痛,为他的懦弱而懊恼。


   说起来,特蕾西记得好像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那个人,是……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


   8.


   即使鱼肚白色的黎明洗涤被熏黑过的天空,太阳的安抚也没法驱逐城镇浓厚的阴影。昨夜的人为灾难已在所有人的心灵里遗留下一道挥之不去的瘢痕。无数的灵魂流逝到天边成为闪耀的星辰,呛鼻的硝烟味儿还隐约闻到机械的叹息,环顾四周的崩溃声音都在诉说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需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列兹尼克在一夜间化为卑微的灰烬,成为引发这场悲剧的间接原凶,甚至更为偏激的说法,是早有预谋的策划。作为遗孀的少女对此没有任何反驳,面对拥抱遗体的受害者各种诬蔑、指骂、投放过来的怨恨目光,她那双缺失焦点的灵魂之窗已是黯淡无光的状态。


   驾驭机甲铠兵的警卫操控着臂膀移动建筑物的残骇,探测生命的装置在看似经历过战役的废墟上扫描,试图搜寻埋在瓦砾底部还跳动的心脏。可惜能找到的大部分也是身首异处的断肢和石油般的血迹,或是无法辨认原貌的焦黑尸首。


   负责统计死亡名单的仪器,咔嚓咔嚓列印出不断延伸的纸张,满布密麻文字的第五十八项,清清楚楚写上了曾站在蒸汽之都企业的首席,以及作为自己最敬重最亲爱的父亲……


   哈里森·列兹尼克这个名字。


   得知此消息的少女面容只遗留晦暗不清的阴霾,就像棺椁没入至土壤前所看到的最后色彩。父亲慈祥的笑容在回忆里显现,但却是镜花水月的模糊幻影,只存在于过去的照相册。特蕾西埋首到伊索的肩膀,微微颤抖的身体如同在强迫自己必须放声大哭,可过量的悲痛使泪水凝结成盐晶,堵塞在眼眶内带来酸涩的疼痛,无论如何也流不出来。


   「求求你,伊索……带我离开这里……」


   沙哑的嗓音缓缓说道,也是她作为特蕾西·列兹尼克提出的最后一次请求。


   他遵从了这个小小的愿望,纵使被流放的罪人其实也是流离失所的孤儿,不过伊索还是决定先把她带回到森林边境的住处。一个护林员弃置的荒废木屋,一个独自生活接近八年的窝居,一个远离烦嚣俗世的好地方,这里唯一的优点是不会有人打扰你的生活,或许正是特蕾西现时所需的东西。


    这几天以来她的嗓音就像跟随那场火灾般湮灭,只剩余行尸走肉似的躯壳模仿着呼吸的模式,眼底下浮现的黑晕积聚成无法抹消的绝望,梦魇反覆提醒着那夜发生的恶梦,沉重得足以压垮自身的罪恶感使她没有一刻能得到真正的歇息。


   紧抿的嘴唇把延续性命的基本粮食拒于千里,不吃也不喝,少女默默等待着死神收割自己的头颅,把她拖进万劫不复的炼狱。为了维持身体机能的最低要求,伊索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好使用比较强硬的做法。当吻上那片干裂破皮的唇瓣时,澄净的水份透过口腔滑进对方的咽喉深处,特蕾西没有任何的反抗,乖巧得如喂哺巢里的雏鸟,无自我意识的机械人。


   除了寸步不离的陪伴,有什么方法能阻止在她内心渐趋瓦解的支柱?


   9.


   在某一个雨夜,就跟那天两人邂逅的相同景象,天降的露水沾湿了少女的眉梢,她愉快地张开双手演出胡旋舞的独角戏,陌生的笑靥犹如是在宴会初遇的宾客。


   把一直宝贝收藏着的雨伞打开,匆匆来到偷溜到外面的坏孩子身旁,为她隔离冰冷的水珠,就像以前特蕾西为自己做的一样。


   「黑猫黑猫……找到了!在那里呢……嘻嘻。」


   伸手指向的地方空空如也,伊索久违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却已经看不见她眼里的绚丽彩虹,也找不回当初那株熟悉的向日葵了。


   10.


   白沙街位于城镇分支的一个小区域,如非必要蒸汽之都的居民从不会刻意编排行程造访此地,甚至是选择漠视它的存在,因为这里汇聚了徘徊在废弃厂的异常者。他们活着,同时却已经失去生存的意义,遗失了作为人类的自觉。拉普特斯提娜向来以完美的机械文明为荣,缺失零件的次品就等同于钻石上的瑕疵,不能除掉的劣质品就只能集中弃置在修复工场内,免得让细小的污点渲染永垂不朽的声誉。


   当你朝向光明而行,影子便会紧随在后,白沙街就是在辉煌成就背后蒙蔽的阴暗面。


   只要是经过证实是精神失常的患者,白沙街的大门将永远为所有可怜虫倘开。提供三餐的温饱,压抑病情的药品和基本的生活照料,前提是你不在意隔壁的邻居每天大呼小叫,或是学着猫咪用利爪不断抓刮墙壁。


   至于能否康复变回所谓的正常人?这问题就跟在赌场中询问荷官下局会骰出什么数字一样。


   先生,全凭你的运气。


   让特蕾西踏足此处绝非伊索的本意,纵使想一直伴在她身边,但他实在是别无选择,被迫走进死胡同的迷宫里。那本来圆滚滚的红润脸蛋隐约突起颧骨的轮廓,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的嗓子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病情日益严重,甚至开始出现自残为乐的征状。割开一道道绽放的血痕,不知何时成了她愉悦的泉源,就像孩子得到电视广告最新推出的小玩具。


   如同狂气诡谲的小丑,少女的精神状况早已超出正常的界线,他没有能力使其回复昔日的模样,只能卑微的恳求外人的援助。但最近伊索亦开始思索,以吞食药物、尽是密集针孔的手腕、被绑缚的幽禁生活真的能称作是拯救吗?矛盾的想法在内心频频挣扎,最终他默默拿起了父亲遗赠的“工具箱”,存放着让一切变好的妙药。


   他们会得到真正的救赎。


   虽然肮脏的罪人并没有行使圣旨执法的资格,但为了特蕾西,该是在吹笛人的乐谱划上休止符的时刻了。


   「卡尔先生,你今天也来了。」


   身穿洁白长袍的医生──艾米丽·黛儿朝向自己微笑。指尖在满布按钮的仪器输入连串字码,一只没有被金属外皮遮掩内部结构的机械信鸽,抖动着传来刺耳音质的翅膀,从标志着103号的抽屉叼出钥匙落到她的手里。


   「今天那孩子的状况还不错,所以就稍微放宽她的拘束带了。」


   「给你,接下来请自便吧。」


   把冰冷的触感交托到他的掌心,从来不作多余寒暄这点让伊索感到轻松,他点点头便转身离开,熟练地在左右并排着门扇的走廊中迈步,寂寥的气氛令空气凝结成冰雹。


   「嘻嘻……哈哈……」


   有时候能从各个房间的内部传来呢喃怪语的声音,又或是试图撞击钢制门槛的巨响。习惯了的话,就能将之当成是略过耳畔的一阵清风。


   驻足在103号的房门前,礼貌性地以指头的第二截关节敲了敲,然后把钥匙插进锁孔顺时针转动两圈。


   咔嚓。


   稍微锈蚀的门铰边发出难听的音效,边以缓慢的动作打开。里面暗得几乎看不清环境,只有从门缝窜进的光源照亮了邻近的部分物件轮廓。房间的主人貌似还不知道访客的来临,仍未像往常那般摇摆着蚕茧的身体迎接自己。这里是书桌,旁边是置物柜……再来是……伊索把携持的黑色箱包放下,尝试凭着记忆来到开启光源的吊灯底下,却无意间碰撞到一个柔软的东西。


   「特蕾西吗……?」


   没有回应。


   总算是摸索到电灯垂挂的拉动式开关,老旧款式的光管经过数次闪烁才愿意变成静态的模式,藏匿在暗处的真相亦在此时浮现在面前。


   抬首便对上那双失去光泽和灵魂的瞳孔,特蕾西静静垂视着来自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像炫耀似的告之极乐园的世界种植着永远怀念的风信子,她已经占据特等席率先把美景映入眼帘。侧倒在附近的木制椅子曾是生者的立足点,勒紧在她脖颈的布条巧妙地绑系在电灯上形成小小的千秋,轻轻的,轻轻的……让不再温暖的躯体晃动起来。


   「妳……为什么总是知道我的想法呢?」


   少女的笑容沾上了罪孽的花瓣。


   “嘿,因为我是天才啊!”


   11.


   夜幕的特定时段,白沙街的所有灯源装置都会自动关闭,就像一个相当适合在红色袜子里塞进礼物的好时机,但遗憾的是派发惊喜的老人从未想过光临这个角落,在十二月二十五日这天,只是比往常更为寒冷的日子而已。与奢华繁盛的城镇区域不同,没有庞大的资金支撑昂贵的蓝源石燃料,所以为了节省不必要的费用,九时正开始整个区域就会回复中古世纪的生活节奏。


   艾米丽把火柴顶端的小精灵诚邀到油灯里的屋檐作客,确保好办公桌上的文件排放整齐后,拖行浑身的疲惫,一手提着光源准备离开昏暗一片的工作场所。


   没前进多少步,蓦然在脑海闪过一丝的不对劲使她却步了。


   回首盼,放置103号病房的抽屉还是空空如也。


   「卡尔先生……离开了吗?」


   那个少年总是在第一颗朝露凝结在叶脉时出现,然后在太阳完全没入到山峡间前离去,日复一日,从没间断的恒心实在令人敬佩。作为普通科医生的她从不会过问病患家属的任何私事,她的工作量已经快能把湖泊填满成陆地,甚至是拥有四十八小时的特权也供不应求,实在不想再兼任什么心灵辅导的天使了。


   不过今天……确实还未看到他走出疯人院里唯一的出口。百忙之中就请别责怪她的疏忽了,好吗?


   想到珍贵的睡眠时间将会削减,她轻叹了口气。鞋跟交错在仿如结上冰晶的地板走着回头路,划破死寂的规律声乐在五线谱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四分音符,围拢在灯芯的萤火虫正努力完成本份的工作,为她照亮前方崎岖的阶梯。


   「呜呜……唔……」


   扰人清梦的好事者就是这个意思吧?艾米丽在途经各个病房的时候,能隐约听到以细碎呻吟发出的抗议,她只好尽量放轻步伐的力道,避免婴孩床上的大孩子吵嚷着要讨糖果,安抚他们的情绪是项浩大的工程,你懂的。


   99、100、101、102、10……


   「打开了……?」


   103号的门扇以不自然的模样倘开着,因截断电源的关系,房内自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她早就习惯造访黑咖啡的杯底,徘徊在狂气狭窄的蜿蜒路径,也不畏惧毫无科学根据的鬼怪,只清楚明白人类才是世上最为可怕的生物,尤其是精神不稳定的病患,没有人能担保他下秒钟会否变成杀人犯,又或是雾都的开膛手。艾米丽暗自把右手放在防御用的电击枪械上,保持警戒心闯进薛丁格的猫箱。


   喀嘞。


   琳琅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环境下格外清晰,就像探查矿坑时被钟乳石尖端的水滴落到脸颊。注意到脚边碰撞到什么东西,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发现是一个残留少量鸽血色液体的针筒。作为一名医学的专业人士,接触药液的次数说不定比米饭还要多,单凭目测她便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并非属于本院的药物。


   把针筒小心翼翼用手帕包裹起来,利器要妥善处理,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鉴证人员能更好调查拾遗的神秘药剂。


   「是列兹尼克小姐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竟是自己嗓音的回声。


   微弱的灯光凑近床铺的方向,似乎能瞧见一张宽阔的雪白布匹覆盖着两个凹凸不平的轮廓,她想起了爱神维纳斯石膏像上的薄纱,可这里是疯人院,只会有患者用泥巴胡乱堆砌出来的艺术品。


   逐步的靠近来到床沿,艾米丽揪住布角轻轻掀开。因错愕而使瞳孔缩细成浆果的大小,难以置信看着呈现相依拥抱姿势的两具躯壳,对来者的一切反应都无动于衷,他们每分每秒仍旧沉醉在梦境中的海市蜃楼,或许应该用永远一词会更为贴切。


   「……卡尔先生!列兹尼克小姐!」


   强行保持冷静把攥紧的油灯放到茶几上,为了避免产生更严重的意外,老古董建筑可没有优秀的防火系统。艾米丽试图分开两人交握的掌心,却落得纹风不动的下场,她只能勉强挪动少年的方向,以双手抵压在已经变得冰冷的胸膛上,此刻用作急救的心脏复苏法也变成孩童间的过家家游戏,无法在那宁静的湖泊泛起一丝波澜。


   逐渐流失的温度进入了永眠的哀悼,三途川的奏曲已替代跳动的心音继续延宕。


   她亲眼目睹了这出爱情故事迎来支离破碎的结局。


   笔尖悠悠地在状况烂写上Certified的感想。


   12.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再次想起来……」


   滴嗒。


   海洋沉淀百年的哀伤在少女的眼角倾流,封闭于游离在水域的泡沫悠悠升到波光粼粼的表层,直至飘散在浮萍的邻近,一同仰望苍鹭孤独翱翔的天幕,记忆的拼图终究归返至原来的位置。她全部都想起来了。列兹尼克如英雄矗立在战场的骄傲,以及在最后的最后,融入在烈焰斯洛伐克舞中凋零的悲剧。


   代表喜乐的黄色、代表愤怒的红色、代表哀伤的蓝色,当三原色的情绪混和成黑曜石的溶液,她选择把所有痛苦推卸到罹患疯狂的自己,选择用被褥缔结的绳索套索在脖子。只要稍微忍耐过渡期的剧痛,下坠的身体便会令颈骨应声发出清脆的答允,脱离尘世的牢狱。


   长痛不如短痛。


   心魇,是如此这般笑着说道。但当意识到心魇单纯是个狡猾的骗子时,一切已经是无法挽回的状态了。伤痕依旧传来难耐的刺痛,甚至在得悉重要的人跟随自己一起深谙死亡的奥秘时,皮开肉绽的锥心痛楚就像粘连上鬼针草的种子。


   控制全身力量的弦线被一下子切断,她狼狈跌坐到红褐色的法兰绒地毯上,如同一具散架的悬丝傀儡。少女把脸颊埋在双掌的庇荫,没法止住从指缝间不断溢出的泪水,每滴皆是蕴藏千言万语的凄美诗句。


   「伊索·卡尔,为什么你要那么笨……」


   呼唤的名字承认了他存在的权利。


   一直静候在少女身旁的人影,作为引导恢复记忆的桥梁,前进必要的钥匙,逐渐从边缘开始褪去遮盖容貌的杂讯,熟悉的轮廓宛如浸泡过显影原液浮现画面的照片。把灰烬连同银锭的粉末洒落在观星瓶,加入凝固雨露而成的结晶和两份孤寂,就会调配成他眼瞳内的单色宇宙。略带忧郁的侧脸宛如艺术馆内展示的深奥画作,伊索其实长得精致漂亮,如果生于当红演员的家庭,他绝对能担当悲情背景下的唯美角色。


   皮鞋一步一步走往特蕾西的方向,轻轻朝向她伸出手。


   「伊索……这是梦吧?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吧?」


   思索半晌,在他眯起半分眼眶的温柔注视下,她把胆怯的指尖慢慢置于对方的掌心。


   没有给予问题的答话,以久别重逢的拥抱代替所有言语。原以为灵魂的触感就跟灵柩一样冰冷,可贴连的双唇仍旧感受到对方活在体内运行的血液温暖,属于恋慕之人的气味是淋浴在阳光底下的稻香,荒芜废土中的希望。


   蜻蜓点水般短暂的吻,依依不舍的分开。


   「吓到我了……这真是我做过最可怕的恶梦了……大家……都死去什么的……哈哈。」


   只要走出了这个卧房,弥漫着奶油和枫糖浆的甜香便会在大脑绘画出松饼的形状,沸腾的水让茶壶盖子调皮的舞动,为爸爸倒入一杯刚煮好的伯爵红茶,擦拭得发亮的餐具将映照着美好的新一天。用餐完毕后的自由时间,她会保持美好的心情奔腾到边境森林寻找着躲藏起来的少年。经由平凡的毛线编织成的幸福,简单得总令人误会是垂手可得的莫比乌斯环,就跟呼吸般理所当然。


   谁曾质疑分秒钟需要的氧气会消失不见?


   强忍着呜咽带来横隔膜的抽搐,特蕾西紧紧回拥抱着对方不放,深怕最后的支柱也是走马灯的片段。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何处才是现实,何处才是梦境。


   她所缺乏的只是面对的勇气。


   房间突然产生剧烈的晃动,轰隆作响的地鸣带来天神判决的审结,悬挂着水晶烛灯的金属栓链产生骇人的伤口,垂死挣扎似的摇摇欲坠,接二连三从天花板剥离的瓦砾碎片纷纷脱落,在颠簸荡漾的地面击出往四周延伸的裂缝。窗外的颜色渲染成红桑莓的气泡酒,记得在列兹尼克灭亡的那一天,伴随能传达至上天的哀号,也曾看过这种鲜艳的锈水流到石砖的隙间。他们能感觉到身处的空间正不断的往深渊陨落,渐渐弥漫在四周的灼热氤氲如同蒸汽列车焚烧燃料的熔炉,无处可逃,没有途中的停靠站,只会笔直朝向地下城的乐园。


   「呐伊索……接下来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吗?」


   对未知的终点以及降临到身上的惩罚,如果说不害怕,一定是人生中最大的谎言。


   「那里会很暗吗?会有吃人的妖怪吗?会有魔鬼吗?会有……」


   稍微停顿,紧抿着的嘴唇踌躇片刻轻轻询问。


   「会有你的存在吗……?」


   人鱼的泪水在经由哀戚与歌声的灌溉下便会形成珍珠。特蕾西·列兹尼克也是一样。以姆指温柔拭抹对方眼角晶莹宝石,她只是小幅度的垂首,吸了吸晕染胭脂粉的鼻子,就像一个楚楚可怜的孩子。


   伊索扬起一抹疼惜的浅笑,双手捧起那梨花带雨的柔软脸蛋。


   「我现在不是已经追上妳了吗?」


   羽毛般轻柔的力道拨弄着她耀金色的浏海。


   「不论是地狱还是天堂,不论是多么遥远的距离,我都会想办法回到妳的身边。」


   「约好了。」


   右手竖起的小指头代表一份永不打破的诺言,一份绝对的诚信,一份生生世世也要续写的爱情故事。


   他曾幻想过未来能跟挚爱的少女在同片天空底下过着悠哉的生活,不用再被继承的罪人身份所束缚。两人可以在油菜花田观摩苍穹的天色逐步涂抹上橘黄色的颜料,一起计算夜女皇挂上了多少颗比圣诞树还要耀眼的星星,在靠近湖畔的榕树下商量如何打捞月亮的倒影。


   现在终究能够实现了。


   「嗯……约好了!可不能反悔喔!」


   「只要有你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她摆出同样的手势勾住对方的小指,破涕而笑的灿烂笑颜是回忆里把自己带离黑暗的救赎。


   久候多时了,欢迎回来,亲爱的机械师小姐。


   从墙壁崩塌的缺口涌入的焰雨点点降下,把周边所能碰触的东西装饰上炽烈的炎之花,焚毁成焦黑的书籍就像墨菊凋零的花瓣,壮丽的不死鸟呼出赤红的气息造就成蔓延的火海,牵起燃烧晃动的浪潮毫不留情袭向两人。


   「伊索……那天……本来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结果都没能说出口呢……」


   滚烫而暴虐的痛楚使少女颦起眉头,吞噬大量浓烟压迫着肺部的窘迫,使其无法发出往常的声线。踮起脚尖重新搂抱着伊索,特蕾西的唇边稍稍贴近至触碰对方的耳边细语,藏匿在心中已久的心意,终于能挣脱锁链传达给他。


   宣告时间结束的钟楼回响了十三下音调,在两人正上方的水晶烛灯缓缓堕落,直至最后从未分开的身影,他们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快乐。


   走吧,前往属于我们新的国度。


   有你的地方就能称为天堂乐岛。即使笼罩的光芒失去圣洁的加护,即使血肉腐蚀至不堪入目的模样,即使深入骨髓的傲寒让心灵冻结成僵硬的冰柱,剩余骨骼的臂膀也不会再次放开妳的手,把所有痛苦绘画成翙翙其羽的蝴蝶。


   我们是齿轮,啮合的瞬间便等同于永恒的誓约,同时转动,亦同时迎来终结,就像妳和我的生存法则。


   ──阖上眼帘,细心倾听。


   本该停下来的齿轮再度发出喀嗒喀㗳的声音,再次重新踏上旅途。踏过利刃的草原,横渡让呼息结成冰霜的溪流,在到达鲜红回廊的尽头,两人的笑容在火海之中成了不灭的神话。


   他们得到了幸福的彼岸花。


   他们到达了永恒的乌托邦。




End.




--------------------------------------------------------------


最近真的非常忙碌,所以arr已经进化成一只大鸽子【bushi

终于解禁了www 第一次参加合志本w 

虽然时间上真的很赶但最后总算完成了ww 

收到实体本子的瞬间真的很感动ww 接下来又要为占祭本肝文了! !感谢购买本子的小可爱还有读完这篇文章的你!


评论 ( 9 )
热度 ( 79 )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TOP